末阳之花(第四章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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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后的日子依旧一成不变,那次梦幻般的经历,似乎没给生活带来任何改变。对罗萨而言,最值得庆祝的事情,不是舞会,而是父兄即将回归的消息。

那是舞会后的第二日,她早早地起床,坐在厅堂中等待亲人。等待一直都不是她喜欢的事情,但她还是表现出了耐心。听见了可疑的轱辘声传来,一分钟前还无精打采的布拉西纳小姐,顿时像换了个人似地飞奔出去。在热情洋溢地奉献了拥抱后,她的笑声就清脆得连云雀都比不上。摇头晃脑地缠着父亲,怂恿他拥抱母亲,在得逞之后,又装出大惊小怪的样子开始起哄。摸摸她的头,父亲也只有无奈而幸福地笑。“但是爸爸,你这次又给我带来了什么好东西?等等……你先别说,让我猜猜”,她跳跃着走,一步三回头,双手搀着兄长,得意的像个将军。

罗萨有两位兄长,年长的名为克拉伦斯,次长的为夏尔。都在海军效力,是为上尉头衔的军官,是被公认有着远大前程的年轻将领。而在私底下,兄弟俩则各有追求,但天生的理性,让他们在选择不同生活态度的同时,始终坚持着各自不可逾越的底线。至于他们的父亲——布拉西纳侯爵,则是海军总司令圣克鲁斯将军的得力助手,以卓越的指挥才能著称;若论及人品,也同样无可挑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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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前,布拉西纳三父子受命去往里斯本;如今,三个月的分离终于正式结束。他们的回归,对罗萨来说,就像被囚禁的金丝雀重获自由,一切都无比畅快。这是秋意盎然的季节,马德里的天气一如既往的明朗。军人们回到家,更加忙碌的自然是佣人。而作为始终都很清闲的人,罗萨不得不缠着夏尔,让他讲述外出期间的趣闻。

夏尔是个有着诙谐品性的年轻人,招牌式的微笑总是彰显着平易近人的本性。作为年轻将领兼功勋后裔,他固然有着严谨且沉着的另一面。但是从表面来看,他只不过是个面貌清秀的青年贵族。同严肃的克拉伦斯不同,他是热爱开玩笑的,并始终把说俏皮话视为生活乐趣。还是那种偶尔会嘲笑着自己兄长无趣,看起来是那种闲黠有余、分寸感不足的不良弟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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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作为布拉西纳小姐的兄长,他还是不可避免地遭遇到了可怜的命运。归来第一天,罗萨十分安分地体谅了父兄长途跋涉的辛苦,乖巧地没做过多打扰。但对她来说,第二天就不同了,因为那又是新的一天。

第二日清晨,不,应该是凌晨。她一早就弹开双眼,敏捷地从鸭绒床铺里蹦起。然后匆匆披了几件遮凉衣物,就去找善良的小女仆马蒂,顺便还借了些用处不明的什物。临行时,马蒂不安地看着她:“小姐,请别对夏尔先生说这是我给您的。”她飞快地给了马蒂一个表示应允的飞吻,然后飞奔出去——“布拉西纳小姐专属速度”,绝不会亚于她钟爱的安达卢西亚骏马。

罗萨悄悄摸进夏尔的睡房,舍不得发出一点声音。夏尔的睡房朝南,可现在连太阳的影子都还在睡觉。房间里除了黑暗没有其他,她嘿嘿地干笑几声,像个猥琐的老头。双手持着问马蒂借来的东西,那玩意似乎也发出了不怀好意的光芒。

“……”几秒钟的安静“……”

“哐哐哐……”金属撞击声持续不断地响起,然后停止。

“……嗯”,有人开始翻身,“谁啊……别吵……”

“哐哐哐……”,震耳欲聋的声音再次响起,继而停止。

“……我说了别吵……”响起的又是“沙沙”的翻身声

“哐哐哐……”,乌云般压迫感的噪音再次响起,偶尔还夹杂有人“嘿嘿”的干笑声。

“……我受不了了”,灰暗的晨光中隐约见人坐起,不情愿地嘟囔两声,听不清说了什么。又躺下,继续变得无声。

“都是因为哥哥你生活习惯不好啦。要知道,克拉伦斯哥哥早就起来了呢”,她爽快地笑出了声。尽管她也不尽然在说瞎话,因为克拉伦斯的确已经起身,没给她可趁之机。回头看夏尔,他也已经在着手更衣,嘴里说着这样的话:“那家伙简直不是人,不要拿来和我比。”

“因为摊上个喜欢睡懒觉的哥哥,连我这个做妹妹的也很烦恼呢”,她还在笑,“所以……有时候不得不尽一下提醒的责任。没办法呀,虽然很辛苦,但总不能放任懒惰的家人不理吧。比起这样的谴责,我只好勉强忍着早起的痛苦催哥哥你起床呢。”

夏尔不再说什么,或许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。明白自己的弱势处境、并想出对策的军人直觉告诉他,保持沉默并穿好衣物是最聪明的做法。而罗萨却像失去了耐心:“哥哥你抓紧时间,我先去找克拉伦斯哥哥了,记得洗漱好了来找我哦”,边说边跑出去,回声荡漾在安静的厅堂。

“罗萨,你等等我啊!克拉伦斯这家伙肯定在书房里,很无趣的啊。”虽然猜中了克拉伦斯的行踪,夏尔却无法阻止妹妹的脚步。

这是布拉西纳侯爵常用的书房,房内装帧简朴。墙壁上寥寥的忍冬图案就是唯一装饰,面积也不大,只是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架子,上面是各式书籍。因侯爵认为书本本身的价值甚于任何浮夸的修饰,故书房的装修工程还处于原始阶段。

其实罗萨知道,家中似乎还有一间书房,但父亲从不让她进去。有时候,克拉伦斯和夏尔会被允许进去,不过也必须得到父亲首肯。越是神秘,越是能引发她的兴趣。然而光有兴趣似乎不够,因为书房钥匙一直在父亲手中。里面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么?她经常会这样想。

一踏进书房,就见到正在阅读的克拉伦斯。看着哥哥冲自己微笑,罗萨毫无由来地感到欢喜。“罗萨,你来了啊。怎么,夏尔醒了没”,他问。罗萨“我好累啊”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,并把手中的金属餐具随手扔在地毯上:“当然!不把他叫醒,怎么说得过去?”

克拉伦斯站弯腰拾起餐具,交给进门的马蒂,并说:“但愿夏尔没给你添麻烦,马蒂。”看着马蒂先是打了个喷嚏又红着脸说“不,没有关系……”时,罗萨觉得一阵好笑,“哥哥果然很受欢迎呢”,她暗暗想。

“你说谁麻烦?花花公子!”一串清亮的谴责声穿透了墙壁,尽管未见其人,但他的话语还是充满了蓬勃的辨识度。穿好衣服的夏尔踏进门来,清醒过来的他像个神气活现的新兵。先凑上去冲小女仆打了个响指,再回头盯着兄长看了半天,最后一个猛转身对着女仆说:“马蒂,你可不要上了这个人的当。这家伙对付像你这样的姑娘很有一手的,虽然看起来很温柔,但就其本质来说,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衣冠禽兽。”

克拉伦斯没有任何反应,只是走到妹妹面前,面带微笑:“罗萨,我真为你感到骄傲。因为唤醒夏尔之类的事,一般人不能轻易做到。”“是的呢!夏尔哥哥只要一睡下去,就会不省人事,我就说很麻烦嘛”,她一副被打败的样子,耸了耸肩,“我真是拿他没有办法呢。”

“喂,够了啊……我说你们,对,就是你们两个。我说,你们是不是太阴险了一点啊?受害者明明在这里,你们却装得一付自己很辛苦的样子”,夏尔像是快要跳起来。

“可是,我们真的很辛苦呢”,她一本正经地重复着。看看夏尔,又忍不住想要笑出来。站起把站在门口的夏尔拉进来,“不过,夏尔哥哥也很不容易呢。所以要好好休息一下,你就不要一付痛苦得难以忍受的样子嘛。”像一个最乖巧的妹妹,她脸上的天真无邪绝非全出自假装。

然而夏尔却始终面无表情,不情愿坐下,也没有开口。“……哥哥,你怎么了?”他还是没有开口,定定地看着座椅,面露愠色。“……哥哥,你坐下呀”,然而他只是站在椅子前面,却丝毫没有坐下来的打算。“……哥哥,你坐下来啊……”她的脸涨得发红,像个孩子似的带着哭腔。“对不起……哥哥,我向你道歉,我不是存心要捉弄你的……”

克拉伦斯没有表情地拨弄着瓶中的玫瑰,可罗萨已经着急得上了火。“……哥哥,原谅我好吗?”大发慈悲地看了一眼她,夏尔终于开始说话:“听说家里新来的一批葡萄酒品质不错,而我现在正好有些……”

“没问题!我马上去拿”,她欢快得像只刚出生的跳羚,“夏尔哥哥,你稍微等一下。”兴奋地飞奔出去,心中装满了喜悦,刚跑到门口,她却听到一阵笑声。像是憋了很久,那声音——好像就是夏尔的。

罗萨回头,见夏尔已经笑得瘫坐在椅子上。就连克拉伦斯,也笑得无法自制,用手撑着桌面望着自己。她生气地闪回房,大声地冲两位兄长喊:“哼!太过分了,你们怎么可以一起欺骗我!”像对着一只被人踩住了尾巴的小猫,夏尔还是笑,似乎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,边喘着气边说:“对……不不……哈哈哈……看你着急的样子真是很有趣……哈哈哈”“嗯,是这样的”,克拉伦斯也迎合地点头。他的话让罗萨更生气:“太……为什么连克……”“是很有趣”,克拉伦斯还是若无其事地笑,“比捉弄你更有趣。”

“……”,夏尔不再笑了,怨恨地看着兄长,“克拉伦斯你这个家伙……”“嘿嘿……夏尔哥哥,你也被耍了吧”,听到这话,罗萨顿时觉得自己不再是唯一被耍的傻子,因而没道理的幸灾乐祸起来。“这是实话,你知道的”,克拉伦斯笑了笑说,“来,罗萨,我们去向妈妈请安。”“好”,罗萨兴高采烈地搀着兄长的手臂出了房门。

一大早就充满活力,似乎昭示了热闹的一天,就连这古堡似乎都年轻了起来。接下来的早餐时间,父亲询问了最近家里发生的大事,夫人说了一切如常后,又看了一眼罗萨,补充道:“特别的事情,只有罗萨去参加了一次埃斯科里亚的舞会。”

“是么?”侯爵看着女儿说:“感觉怎么样啊,罗萨?我想,这会是难能可贵的新奇经历吧。”“对啊对啊,罗萨。有没有特别的‘好事’发生啊?”夏尔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妹妹,笑着追问。像是什么害羞的记忆被唤起,她觉得有点心跳耳热,察觉到家人的眼神,还是给出笑脸:“啊,还可以吧。我觉得,没想像中好玩,但怎么说呢,还是见识了一些……”

“尽管我并不赞成你多次参加这样的舞会,但你自己还是可以选择”,父亲看着女儿,“可罗萨,你要知道,宫廷里的生活固然很惬意,但这并不是一切。我希望你有能力去拒绝一些浮夸,做一些正确的选择,走自己的路……”说着他笑了:“说这些似乎太杞人忧天了,总之,记得把握分寸就好。”罗萨抬起头,朝着父亲甜甜地笑了:“我知道了,爸爸,谢谢您。”

接下来的几天,侯爵陆陆续续地受邀参加宴席,克拉伦斯和夏尔也同样不可避免这些应酬。作为出了名的闲人,罗萨倒也破天荒的有了事情做,她切实地感受到了舞会的影响力——这是因为那些莫名却热烈的情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