末阳之花(第九章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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临近圣诞,家家户户在忙碌,不管贫穷抑或富裕,布拉西纳家也不例外。然而人人各有职责,所以能闲下来的人,其一贯生活本来就是无所事事的,罗萨便是个中翘楚。而一年里都忙碌的人,即使到节日里也是清闲不下来的,如布拉西纳侯爵。

这一年来,国事仍如车轮运转得有条不紊,却总难免杂音。尼德兰议会拒绝承认菲利普二世的权威;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公然佩戴从西班牙商船抢劫而来的皇冠;到处蔓延的路德教徒和加尔文教徒给天主教教义带来的挑战……诸如此类,或许对普通民众而言,他们的目光尚不能触及至此;但对于像布拉西纳这样的家庭来说,这种风云变化确实是生活、乃至生命的一部分。

但是作为无聊国的中坚分子,罗萨只需要每天按时作息,并偶尔找夏尔比试剑术;或是端着椅子在书房中寻觅图书,生活就已经十全十美了。宗教的争端和繁杂的国事,对她来说,遥远到不可触及。

说起节日的馈赠,也不是没有,至少对于布拉西纳一家来讲,只有在平安夜里,家中仆人才能与他们一起用餐。晚宴开始时,看着满满的一桌人, 布拉西纳小姐不禁感慨道:“哎,这才是好大一家人的感觉。”看着所有人都笑了,看着烛光照在每一人的笑脸上,看着被刻意安排坐在克拉伦斯身边、红着脸的马蒂,她笑得肆意。

屋外的冷气被关在门口,止步不前。 “希望伊内斯在萨拉曼卡也好啊……总之,明年的话,我一定央求父亲允许我去邀请伊内斯来家中过节。”心里这样想着,她便沉浸了眼前的幸福里面。

今年的马德里下雪了,雪花纷纷扬扬,站在门口,听得见世界寂寞的声音。雪花覆盖了从马德里到萨拉曼卡的路。入夜时,天地安静的没有呼吸。“可是,不管是马德里还是萨拉曼卡,都圣诞快乐呢”,睡前,她把一口气呵在冷窗上,心里温馨平静,出神地望着茫茫白雪。

圣诞后的几天,节日的氛围已就笼罩着人们的生活。像假期这种玩意,或许就是为催人懒惰而生。最低程度,正是托了它的福,夏尔终于能完整地睡了几个懒觉。而对于克拉伦斯和罗萨,书房仍然是他们最集中的活动场所。

日子在节后第七天发生了变化,那是中饭过后的午休时间。罗萨照例同兄长们在书房中午休。直到听到有人敲门,沉闷的平静才被打破。

“这么轻的敲门声,肯定是马蒂。克拉伦斯你去开门”,夏尔说的爱理不理。没有人起身,克拉伦斯只能自己出马。他打开门,发现果然是马蒂,他只是笑了。而小女仆又没由头地紧张起来:“克……克拉伦斯先生……这,这是给小姐的信……”。没等他把谢谢说出口,“不……没、没什么,克拉伦斯先生……”,就在她快速往回走的同时,夏尔不负责任的笑声分秒没差地准时响起。

看着克拉伦斯把信递给罗萨,习惯性扫视了一眼,发现署名不再是JFM,夏尔的兴趣在瞬间死去。“谁来的信啊,罗萨”,然而他还是习惯性地问了这话。“不知道呢”,她边说边把信拆开,发现这封信是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人——希塔神父。

“亲爱的罗萨:抱歉在假日里打扰你,但因兹事体大,所以请原谅我的失礼。去年年末,伊内斯被人告发进了裁判所。目前事情不明朗,但你深知伊内斯的为人以及这种指控的荒谬。而我无能到无计可施,所以希望能同你商量一下解决此事的办法,见信面谈……”

她一下子跳起,随手抓过身旁的毛毡,没有打招呼地冲了出去。手中的信飘落在地,摇晃得像不值钱的性命。房间里没有声音,只有克拉伦斯和夏尔在面面相觑,而屋外的雪依旧在漫天地下。

奔驰在前往萨拉曼卡的大道上,她从未感到这条路原来有这么漫长。天气寒冷到让她气喘吁吁,而影疾身后的积雪,被踩出深深的马蹄印。

她心中有太多的疑问,能自我安慰的话却很少。她觉得焦急,为自己之前享受的美好时光感到后悔,为自己在途中浪费的时间感到可惜。或许她是什么都不了解的,但她却清楚地知道,“宗教裁判所”——这个名词意味着什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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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见到希塔神父,她才意识到事情可以有这么严重。她发觉神父消瘦了许多,两颊凹陷,像是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。“我来了,神父”,她轻轻地说,“抱歉,让你独自烦恼了这么久。”

神父看着她,“如果可以,我真不想麻烦你”,他摇摇头,“只不过,你知道吗?我已经想不到其他办法了。”

“你不曾说的太清楚,因此……我想知道具体的情形。告诉我,神父,这到底怎么回事?”她努力镇定地说出这话,并且露出笑容。

“平安夜前夕,我得到消息,知道伊内斯被送进了马德里的裁判所。那时她已经被关押了四天。据说事发当天,伊内斯去马德里购买日常用品,回来不久就被人带走了。”

“那么,在马德里发生了什么事情”,她着急地问。

“听说,在中午用饭的时候,不知出于什么原因,伊内斯拒绝了旁人好意给她的腌肉饼……”

“啊?什么……腌肉饼?”她更加糊涂了,“这算什么原因?”

“罗萨,你要知道,穆斯林禁止使用猪肉制品……”

“腌肉饼……这算什么……”除了愤怒,她感觉更明显的反而是无力:“太荒谬了,太荒谬了……”

“听起来很荒谬,这样的理由却已经够用了。”神父看着她,惨笑着说:“我明白,已经足够了……如果再有人为了报酬而故意煽风点火,那么……没有理由也可以。”说着,他停顿了片刻:“或许,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。”

没有理由?一张白纸,生来就是被玷污的?一朵美丽的花,就注定了被采摘的命运?正直而纯洁的人,只能靠谎言和污蔑才能生存下去?

罗萨知道,事情不应该是这样。可……它毕竟发生了,她木然地发现,世上所有的理所应当,都是用来嘲笑的。

“我已经确认过了,伊内斯被关在马德里的裁判所地牢里,到目前已经有十几天了。至于什么时候宣判……就打听不出来了”,这是神父说的话。究竟有没有希望,光是看他的表情就已经一目了然。

要宣判了?宣判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?她什么都不了解。她只知道,如果连伊内斯是都异教徒,那她自己——罗萨·布拉西纳·莫特纳还能算什么?

“神父,你是否去问过裁判所的审判员,他们……有什么说法?”她几乎是颤抖着问出这句话。

神父站起来,开始望着窗外:“我去请求过他们,别说释放,就连见面被认为是逾越之举。也托过萨拉曼卡大学的教授去帮忙疏通,但你知道,对他们而言,这也是一个太重的罪名……”

罗萨顿时明白,无论是神父或是大学教授,如果他们尚未攀上权势与财富的龙床,那他们的学问和道德,就像是一张白纸,会被风轻易地吹进路边的水沟。可是她就不同,因为她出生时,就头顶着一个显赫的姓氏,这就是她的帽子,上面写着豁免和特权的名字。

神父苦笑了起来:“我知道你一定会为难,我也试图去想其他对策。可过了这么久,我才发现,没有更好的办法……”

“是吗?”她没有一点表情。“或许您一早就知道没有用,但您实在不愿把这件事告诉我。毕竟……我不仅仅只是罗萨”,说到这里,她还是笑了,“我还是布拉西纳小姐,不是吗?””

“……也许你说的没有错”,神父终于叹了第一口气。

屋里的灯光如萤火般摇晃,寂静的声音却淹没了历史。不知过了多久,罗萨站起来:“神父,我先回去了……您放心,我会想办法。”说完,她径直离开了,没准备等神父的回应。

入夜时分,狂风大作,罗萨却早已感觉不到寒冷。会有什么办法?会有什么办法?城中灯火阑珊,她却只看见一片黑暗,她觉得无助,她感到害怕,她想要大声地呼喊。而她知道,自己只是独自走在这城中,心中的孤独前所未有。

“我要救她”,正是这个念头,让她忍住了眼泪。来日方长的话,从此之后,不复在她梦中出现。